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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隨心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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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念隨心10

喊出“我不”的同時,回來馳援的黎明已經拔槍沖那些腕足根部掃射了整整一梭子彈。

然而可想而知,子彈全都穿透過去嵌在了墻上,奇跡沒有發生。

倒是作為離龔行最近的那個人,茹音一邊拼力用風咒和無敵的副本boss“拔著河”,一邊還是敏銳地註意到了龔行試圖自剜腿肉脫身卻沒能挖動的情況。

“他的骨頭被打穿了,卡住了!”她喊道。

就在她喊的同時,已經吃過一次他挖肉脫身的虧,“母神”卻也反應了過來,刺穿他腿骨的腕足猛地往下一砸,啪嚓一下擊碎地上的瓷磚,深深將他那條腿釘死在了地上。

它不再試圖將他拖過去了,相反,碩大的無比的章魚頭直接拱破墻壁伸了進來,張開黑洞洞的機械巨口,準備親自湊過來將這獵物吞入口中。

“竹子!”危急時刻,自知自己手中裝備救不了他,黎明大喊了一聲。

穆塔顯然知道她想幹什麽,甚至在她開口喊之前一兩秒就已經行動了。一道極為淩烈的風刃轉瞬襲來,像把砍刀一樣生生將他那條腿齊根斬斷。

禁錮一斷,他的身體立刻便被茹音丹雅一直未斷的風咒拉著往反方向甩出老遠,瞬間暫且從“母神”攻擊範圍內脫離。

“呃啊啊啊——!!!”無麻醉截肢的劇痛是常人無法承受的,縱然龔行一向配得上稱一句硬漢,此時能沒有立刻暈死過去就已經是極限了,終究支撐不住,本能地慘叫出聲。

穆塔遠遠又扔回一個冰咒,如法炮制將他大腿的斷口凍住,強行止血。黎明則一把將他比自己高大半頭、寬三分之一的身體一把拽了起來,半點不敢耽擱,半扛半架著便往穆塔再次打開的空間隧洞那邊沖。

穿過隧洞,再次將“母神”再次甩開,持續用著一個又一個風咒的茹音拉了拉黎明。

“我來吧,你去照顧一下聖子大人。”她說著便要接過已經處於半昏迷狀態的龔行,用下巴指了指前面和所有人都拉開一段距離的穆塔。

此刻他的狀態也肉眼可見地不容樂觀。本就從進入副本時就持續劇烈地身體不適,此刻又用了這麽多高級蠱術、放了這麽多血化蠱,此時他那種逞強硬撐的狀態根本連假裝都裝不住了,鬢角處全是冷汗,外眼角的蝶翼紋路更是展開到極致,正從猩紅往黑紅上加深。

茹音和黎明以前確實沒見過,甚至和這位聖子大人都不算熟稔,但這段時間和龔行一起過副本,難免聊聊各自的事。

於是她知道,龔行喜歡黎明,但一直沒打算表白,就是因為知道她應該是喜歡他們的聖子大人。而且無論何時,只要黎明在旁邊壓陣,聖子大人的狀態都能稍微穩定一些。

這倆人應該是雙向奔赴,水潑不進,而且這姐姐的性格,除非她自己知道和她真正喜歡的存在沒可能了,不然不會給一點機會給別人。

所以龔行同志很有自知之明,十分拿得起放得下地表示他認輸並祝福。反正世界上也不是只有一個這種風格的女人,雖然目前暫且還是喜歡,但以後保不齊他就發現個一樣好且喜歡他的,順利“移情別戀”。

——總而言之,她明白身邊這位姐姐算是聖子大人的“人形特效藥”。而且此時此刻,她一點也不想看到,在後面那無敵玩意兒解決不了的同時,突然再來個噬神蝶失控。

那樣的話,他們百分之一萬全都得玩完。

雖然現在連續用了太多法術,懲罰的疼痛層層疊加起來,她自己也離崩潰不遠,但比起親眼見證“神蠱”失控大開殺戒然後死在這兒,她覺得自己還可以再扛一個半昏迷的男人。

“…………”黎明此時也是擔心穆塔那強弩之末岌岌可危、好像隨時都可能崩的狀態擔心得不行,可看看茹音那臉色那狀態,也一樣不放心,不免猶豫了一瞬。

卻不想此時一直被他們當個貨物帶著但徹底無視了的花苞頭突然開口,弱弱道:“要,要不我來……?”

“我雖然力氣小,但有這個姐姐的法術這個風托著,應該也可以……”

黎明定定盯著她那雙烏溜溜顫動著的眼睛看了一兩秒,似是覺得也沒有更好的選擇了,真的將低著頭幾乎已經對外界沒有反應了的龔行交給了她,飛身趕回穆塔身旁。

離開之前,像是提醒又像警告地,她暗暗捏了下茹音丹雅的手肘,給她使了個眼色。

又十幾分鐘過去,他們仍未命中那點幸運的概率,依舊沒能到達想去的地方。

這期間他們又甩掉了三四次“母神”的追擊,幸運地沒再出現新的傷亡。

然而“母神”的襲擊卻在此時升級了,它不再單純地追殺,而是突發奇想地選擇了繞到前面截殺。一行人闖過又一扇門,差點毫無防備地直接撲進它的懷中。

匆匆剎車轉向自然不可能像循著慣性一直向前沖那樣敏捷,危險的機械觸手幾次三番貼著身側擦過,體力最弱的花苞頭此時已經覺得喉頭腥甜,只覺自己下一秒就要躲不過去了,就要被那腕足纏住、拖走、吃掉。

極度的恐懼之下,她貝齒緊咬,楚楚可憐的眼睛裏閃過一抹狠厲的兇光。

“啊!”

她發出一聲驚叫,身體猛地一歪,就像差點被身後襲來的機械腕足帶倒一樣,“情急之下”扶不穩肩上於她而言本就過分高大沈重的男人,“失手”將他甩飛了出去。

甩向後面,那些腕足襲來的方向。

——傷得這麽重,他本來也活不成了,不是嗎?!

這不能怪她。

只是犧牲一個必然會死的人而已,卻能換取那個“母神”停下來吃一會兒,對所有人都有好處。

她這麽做又不僅僅是為了她自己。對,她是為了大家好,不是為了自己。

而且她只是“失手”,是“不小心的”,她太弱了,沒有辦法,她也不想的……

然而就在她不斷地這樣想著安慰自己的時候,她卻發現,那被她扔出去的“屍體”居然在半空中停住了,而她自己的身體也在周遭猝然收緊的疾風氣流中變得動彈不得,兩腳離地被舉到了空中。

茹音手腕一轉,銀鐲振響,那風便拉著生命體征只剩胸口一點些微起伏的龔行回到了她身旁:“他可是為救你命受的傷,兩次!”

——這期間她一直都時刻戒備著這個喜歡裝弱裝純潔的女人。

黎明早前那個眼色她看明白了,“盯著點,暫且用她幫點忙無妨,但這人看著心眼太多,心思不夠正”。

如今,果然是這樣。

“不,不要……我不是故意的,真的不是故意的!”從她厭惡又冰冷的目光中,花苞頭立刻明白了她打算幹什麽,動彈不得的身體抖得像篩糠一樣,但依舊不肯正視自我,依舊在假裝無辜。

“你不能這樣……求你了,不要!……你這是殺人,你會後悔的!殺了我你後半輩子都會做噩夢!……求你了,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呵,忘恩負義的東西。”

茹音丹雅完全不為所動,心念電轉間風咒隨即轉了方向,直直將花苞頭扔進了後面那無數條機械腕足組成的活動叢林中。

人類肢體被撕碎的聲音和年輕女子的悲鳴聲中,她毫無心理壓力地扛起龔行轉身就走,沒多分給花苞頭一絲餘光。

——夜離族可是傳說中“不怎麽開化、文化裏帶著股動物性的蠻族”。尤其是他們這種會用法術的、天生妖族那一半血脈傳承較多的支系,和那些完全與別族無異了的分支可不一樣。

他們這些人多多少少都帶點極端,沾些烈性。愛誰就愛到極致,將自己的一切獻給對方,以情蠱許諾終身不渝,如有負心便用萬蠱噬身報償。恨誰厭惡誰,也就也厭惡到極致,覺得誰該死就直接送ta去死,沒那麽多值得瞻前顧後的地方。

要是不得已坑死了個良善之人,她倒可能會難過一下,做幾次噩夢。就這種救命之恩還能恩將仇報的玩意兒,殺了會後悔?!

笑話!她現在痛快得不行!

…………

然而這種親手送該死的人去死的快意並未持續多久,因為她明晰又無可挽回地感覺得到,龔行僅剩的那點呼吸和心跳正在持續不斷的跑動顛簸中變得越來越微不可查,掌心的溫度也在慢慢轉冷。

盡管被卷進無限世界之前根本不認識,但這段時間來他們畢竟一起過了許多個副本,算得上是過命的交情。她不想他死,周身靈脈都在劇烈地痛著,心也跟著一起痛。

而且她對此無能為力,夜離族的法術,無論是五靈術、蠱術、還是妖術,都只有殺人的能力,卻沒有治療一個人的力量……

不光是她做不到,即便是聖子大人也不能。

而且……他們已經持續不斷地跑了多久了?半個小時?一個小時?他們先先後後地穿過了幾扇門,走過了多少個房間?幾百?幾千?

這座醫院那麽大,那麽多棟樓,那麽多層,其中的房間怕不是要有幾百上千個?當這幾百上千個空間被不斷地打亂重組,沒有任何規律,而他們只能近乎於隨機地在其中穿行,正好能命中想要的目的地的概率又有多少呢?

他們……真的還有希望嗎……?

巨大的絕望感和無力感在這個疑問出現在腦海中的一刻如潮水般向她襲來,幾乎將她瞬間吞沒。

她明白,當那個疑問浮現在心頭的那一刻,她心底深處其實已經生出了答案,不能。

他們或許早就已經錯過了什麽,一切或許已經無可挽回了,他們所有人,或許都不可避免地將會死在這個地方……

丹府經脈中蔓延不絕層層累加的疼痛在這個意識浮現出來的瞬間仿佛翻成了數倍,突破她陡然減弱下去的意志力極限,撕碎她的信心,甚至要吞噬掉她本能的求生欲,令她眼前開始眩暈發黑,馬上就要支撐不住疼得暈厥過去了一樣。

“茹音!”這時突然有人用上古夜離語叫了她一聲,“堅爾道心,勿生怯弱。”

——她確實是怕了。

在痛苦又漫長得像是沒有盡頭的求生之路中,當她得心志稍微不夠堅決、開始忍不住懷疑已經不可能有生還希望、懷疑自己無法堅持下去了的那一刻,她便已經在不自覺間心生畏怯之念,隱隱想要放棄堅持了。

然而穆塔的這句警示終究還是來得晚了。

就在幾乎同時,無數條機械腕足再次打破了他們左側的墻壁襲向所有人。

他和黎明自顧不暇,彼此最本能的反應都是一把抱住對方一齊向觸手的攻擊範圍之外撲去。等再回頭看時,便見茹音在又一次想用風咒加速脫離時沒能再扛住越發疊上一層的懲罰止痛,身體往下一墜,生生昏厥了過去。

昏過去之前的,她下意識的最後動作是將肩上已無意識的龔行奮力往遠離危險的那邊推去。

就這一瞬間,機械觸手頃刻洞穿了她的胸口和小腹。

心臟和丹府,一個法師最致命的兩個地方都被擊穿,死亡註定無可挽回。

“…………”

只楞怔了不到一秒,在極近的距離上目睹了這一切的二人就重新回過了神來。

沒人發出毫無意義的尖叫,也沒人撕心裂肺地大喊犧牲者的名字,他們只是立刻相互扶持拉拽著迅速起身,轉身繼續沖向下一扇門。

繼續沖向下一個不知道會是哪的空間,下一份微薄的希望。

…………

他們都不知道,茹音死後他們又繼續向前奔跑了多久,從幾次襲擊中死裏逃生。他們只是一直一直提著一口氣橫著一條心往前奔跑,什麽都不想,直跑到即使是黎明那樣自幼經受訓練的過人體力都快堅持不下去,腳下如踩棉絮,滿口都是血腥。

發現她體力即將透支,穆塔便幹脆不由分說地一把將她打橫抱了起來,一邊抱著她繼續向前,一邊緊緊地、用幾乎快要勒死她的力度狠狠地抱著她,像是就快堅持不住了,在不斷地從她身上汲取堅持下去的力量。

他最終還是堅持住了。

沒人比他更明白茹音是怎麽突然支撐不住暈厥過去的,因為在他之前的每一代聖子都是以同樣的方式走向崩潰的——當你心中生出“我可能堅持不下去了”這種想法時,你就真的要堅持不下去了。

可是他不一樣。他是唯一一個硬扛過了千萬年時光的夜離族聖子。

他熟悉這種無望的堅持,他知道該如何面對這漫長得不見盡頭的痛苦折磨,和它帶來的深淵般的絕望。

終於,再次穿過一個血蠍豁開的隧洞甩開“母神”的追逐,腳踏實地的瞬間,映入他們眼簾的是一排排玻璃罩,大大小小的章魚型機械正在幽幽的藍光裏陳列其中。

到了……

終於到了。

小心地將她放回地面的同時,他的身體搖搖欲墜地晃了一下,幾乎支撐不住跪到地上,但隨即便又重新撐住了,盡力掩起狼狽,揮手收起風咒,將一直靠風托著的龔行放到了地上。

——或者說,將龔行的屍體放到地上。

這次黎明沒再出言關切他的身體,因為直到他此刻必然是在硬扛,更因為此時關懷的話毫無意義。她只是徑直走向龔行,掰開他不知何時早已徹底沒了脈搏、變得冰冷又僵硬的右手,抽出他至死仍緊緊握著以備能稍微幫上點忙的匕首。

匕首高高舉起,卻遲遲無法落下。

她舉了三次刀,一次都沒能真的落下來。

最終她的手垂了下來,轉頭看向穆塔,半垂著眼簾,用一種悲痛難掩又晦暗不明的目光:“還是你來吧……”

“畢竟認識這多年,搭檔這麽多年……我實在是,下不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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